纪念师父

师父,是我毕业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,到科室里报到,室主任给指定的指导老师,当时他已经退休了,算是返聘的高级工程师。年纪比我父亲小几岁的样子。

当年大学生毕业,到设计院工作,第一年算是实习,要有师父带着,算是学生,做项目,出差都是由师父带着的。

初次见面,就觉得是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,头发很少,话也不多。看上去不是特别的严厉,另外,他不但是我的师父,还是我的学长,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他是53年从上海交大船舶系毕业的。当时科室里,同我师父同学的,或者差一两届的有几个,都已经退休返聘的。这几位算是中国船舶工业中,船厂建设的先行者,大部分的船厂设计国家规范,行业规范都是他们起草的。

很多人在提到自己在公司里的带领人,可能只会说,某某某当年带过我,或者某某某指导过我。
而我喜欢说,他是我的老师,他是我的师父,他的名字叫做顾澄志。

今天写这个纪念师父,是因为他在两天前过世了。几年前发现得了肺纤维化的疾病,这种疾病简单而言,就是肺组织失去氧气交换能力的疾病,而且是不可逆的,只会越来越严重,最后肺部完全失去功能,世界上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,所谓的各种治疗方式,可能减缓病情的进展,或者改善生活质量。5年存活率不超过42%。 vi 维基百科

坦白的说,大学的四年,学的知识在后来的工作中用到的不多,真正有用的就是学习方法,以及电脑的使用。到了设计院后,刚好是设计院从手工制图转为电脑制图,开始使用AutoCAD,那时好像还是 DOS 5.0,AutoCAD 10版本的。单机操作,还没有联网。刚开始就是帮师父画图,跟着师父出差,开会时,看他同甲方沟通,内部开会时,同其它工种的同事交流合作。后来慢慢上手,学着写设计说明书,提方案,等等,开始独立工作。

在设计院的六年里,第一年师父带着,后面又跟着师父一起做了几年,直到他完全退休。我现在做事,对于技术,对于事情的很多态度,都是来自于他的教导。

比如,我喜欢说,你这个决定的依据是什么?你这个判断的基础是什么?还有"不要拍脑袋做事情",就是讽刺那些毫无依据,随便做事的人。

师父做事非常的有条理,他的办公桌上总是干干净净,下班前都会清理好。做过的项目,收集的资料,都整理好,一个个资料袋装好,写好封面,做了目录,都放在办公桌后的柜子里,要找,一下就可以找到。办公室另一个老先生办公桌上总是堆着材料,找东西都要找一会儿,当然他也是水平很高的。
说到水平,不得不说师父的学术水平是很高的,但他淡薄名利,在评职称的时候也不会去争取,所以最后就只是一个高级工程师,同他差不多的几位老先生,好几个都是教授级高工,这其实就牵涉到后来的待遇,包括后来住院,病房的待遇,等等。

以前同师父出差,我是他的学生,住宿当然就是跟他一个房间,照理说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应该照顾好六十多的返聘老先生的,而他同我几乎一样。有过一次出差,回来的车票不好买,结果是火车站票,几个小时站回上海。
我比较有印象的几个出差是,南京,青岛,广西防城港,湖口等地,都是同师父一起的。
有时候,会跟师父聊天,听他说起过,他是苏州人,老家的房子似乎就在观前街,他蛮早就到上海,还跟母亲坐黄包车,到顺昌路的雅庐书场听评弹。

在我离开上海后,每次回国,只要时间允许,我都会去看师父师母。好几次是带着夫人和孩子。本月初,我回上海的时候,还去医院看过他,当时他住在ICU,每天有半小时探视时间,他神志清醒,只是因为需要一直带着氧气面罩式的呼吸机,所以不能说话,摘下面罩说几句话就喘的不行,血氧含量就过低了。我同我的同学小顾,也是他的学生,一起去看的他,他看到我们,很激动,但是我们不能让他多说话,告诉他我们就是来看看您,放心。让他的刚从美国回来的大儿子陪着他,我们就出去了,见他大概不到3分钟。

师父走了,很安静的走了,但他始终在我的心里,是我的老师,永远的老师。